品花宝鉴

《品花宝鉴》是我国第一部以优伶为主人公来反映梨园生活的长篇小说,为清代知名禁书。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以《品花宝鉴》为清末“狭邪小说”的始作俑者。《品花宝鉴》正是以上层官僚贵族、王孙公子,下层恶吏市井、伶人百姓等一系列人物的所作所为为纵向线索,以梨园、青楼、府第为横向网络,多层次地展现了清代贵族公子的豪华奢侈生活和当时梨园的真实情景,尤其揭露了官吏的腐败及当时吏制的某些弊端,诸如捐官、蠹吏、科举考试中枪手迭出的情景,较为广泛而深刻地反映了病态社会的现实生活,具有一定的欣赏价值和认识价值。
第三十七回 行小令一字化为三 对戏名二言增至四

且说琴言回寓,气倒了,哭了半日,即和衣蒙被而卧。千悔万悔,不应该去看聘才,知他通同一路,有心欺他,受了这场戏侮,恨不得要寻死,凄凄惨惨,恨了半夜,睡到早晨尚未曾醒。他小使进来推醒了他,说道:“怡园徐老爷来叫你,说叫你快去,梅少爷已先到了。”琴言起来,小使折好了被,琴言净了脸,喝了碗茶。因昨日气了一天,哭了半夜,前两天又劳乏了,此时觉得头晕眼花,口中干燥,好不难受。勉强扎挣住了,换了衣裳,把镜子照了一照,觉得面貌清减了些。又复坐了一会,神思懒怠。已到午初,勉力上车,往怡园来。

此日是二月初一,园中梅花尚未开过,茶花、玉兰正开。今日之约,刘文泽、颜仲清、田春航不来,因为是春航会同年团拜,文泽、王恂是座师的世兄,故大家请了他。春航并请仲清,仲清新受感冒,两处都辞了。王恂也辞了那边,清早就约同子玉到怡园,次贤、子云接进梅崦坐下。这梅崦是个梅花样式五间,一处共有五处,长廊曲槛勾连,绿萼红香围绕,外边望着也认不清屋宇,唯觉一片香雪而已。子玉每到园中,必须赏玩几处。子云道:“今日之局,人颇不齐,这月里戏酒甚多,我想玉侬回来尚有二十余日之久,这梅花还可开得十天,我要作个十日之叙,不拘人多人少,谁空闲即谁来。即或我有事不在园里,静宜总在家,尽可作得主人。庸庵、庾香以为何如?”王恂道:“就是这样。如果有局,我是必来的。”子玉道:“依我也不必天天尽要主人费心,谁人有兴,就移樽就教 [移樽(zūn)就教——端着酒杯到别人跟前共饮,以便求教,泛指主动前去问人请教。] 也可,或格外寻个消遣的法儿。”次贤道:“若说消遣之法尽多,就是我们这一班人心无专好,就比人清淡多了。譬如几人聚着打牌掷骰,甚至押宝摇摊 [摇摊——赌博的一种。] ,否则打锣鼓、看戏法、听盲词,在人皆可消遣。再不然叫班子唱戏,枪刀如林、觔斗满地,自己再包上头,开了脸,上台唱一出,得意洋洋的下来,也是消遣法。还有那青楼曲巷,拥着粉面油头,打情骂俏,闹成一团。非但我不能,诸公谅亦不好。”

子云等都说:“极是。教你这一说,我们究还算不得爱热闹。但天下事莫乐于饮酒看花了。”王恂对子云道:“我有一句话要你评评。”子云道:“你且说来。”王恂道:“人中花与花中花孰美?”子云笑道:“各有美处。”王恂道:“二者不可得兼,还是取人还是取花?”子云笑道:“你真是糊涂话,自然人贵花贱,这还问什么呢?”次贤道:“他这话必有个意思在内,不是泛说的。”子云微笑,王恂笑道:“我见你满园子都是花,我们谈了这半日,不见一个人中花来,不是你爱花不爱人么?”子云笑道:“你不过是这么说呀!前日约得好好儿的,怎么此刻还不见来呢?”

少顷,宝珠、桂保来了,见过了。子云道:“怎么这时候还只得你们两个人来?”宝珠道:“今日恐有几个不能来。玉侬还没有来吗?”桂保道:“今日联锦是五包堂会,联珠是四包堂会。大约尽唱昆戏,角色分派不开,我们都唱过一堂的了。”王恂道:“何以今日这么多呢?”桂保道:“再忙半个月也就闲了。”宝珠道:“我见湘帆、前舟在那里,剑潭何以不来?”王恂道:“身子不爽快。”桂保谓子玉道:“今年我们还是头一回见面。”子玉道:“正是。我却出来过几次,总没有见你。”宝珠道:“今日香畹与静芳苦了,处处有他们的戏,是再不能来的了。”子云道:“我算有六七个人可来,谁晓得都不能来。”

将到午正,桂保往外一望,道:“玉侬来了!”大家一齐望着他进来了。子玉见他比去年高了好些,穿一套素淡衣裳,走入梅花林内,觉得人花一色,耀眼鲜明。大家含笑相迎。琴言上前,先见了次贤、子云、王恂,复与子玉见了,问了几句寒温。子云笑道:“如今人也高了,学问也长了。你看他竟与庾香叙起寒温来,若去年就未必能这样。”琴言听了,不好意思道:“他是半年没有见面了。”子云道:“我们又何曾常见面?”琴言笑道:“新年上你同静宜来拜年,不是见过的?”次贤笑道:“是了,大约见过一次,就可以不说什么了。”说得琴言笑起来。王恂道:“只有我与玉侬见面时最少。”琴言也点一点头,然后与宝珠、桂保坐一边。宝珠推他上坐,他就坐了。子云吩咐摆起席面来,也不送酒,子云对王恂道:“论年齿,吾弟长于庾香,但今日之酌特为玉侬而设,要玉侬坐个首席,庾香作陪。”琴言道:“这如何使得?我是不坐的。”子玉道:“应是庸庵。”子云笑道:“往日原是这样,今日却要倒转来。”便拉定琴言坐了首席,子玉并之;桂保坐了二席,王恂并之。不准再逊,逊者罚酒十杯。子云又叫宝珠坐在上面,宝珠要推时,见蕙芳来了,子云道:“好,好,你来坐了,次贤相并。”蕙芳不肯坐在次贤之上,次贤道:“今日所定之席,皆是你们为上,我们为次,你不见已定了两位么?”蕙芳只得依了。下面宝珠也只得坐在子云之上。坐定了,王恂笑道:“外边馆子上若便依这坐法,便可倒贴开发了。”众皆微笑。互相让了几杯酒,随意吃了几样菜。

宝珠看琴言的眼睛似像哭肿的,想是为师傅了。子云也看出来,叹息了一声道:“玉侬真是个多情人。长庆待他也不算好,他还哭得这样,这也难得!”众人尽皆叹息。琴言听了,触起昨日的气来,便脸有怒容,又见子玉在旁,总是为他而起,他一阵酸楚,流下泪来。众人齐相劝慰,殊不知琴言别有悲伤,并不是为着长庆。众人既不知道,又不便告诉人,闷在心里越想越气,要忍也忍不住,把帕子掩了面,想道:“魏聘才这东西专会捏造谣言,将来必说我在他那里陪酒,奚十一赏镯子等语。不如我说了,也可叫人明白。况且谅无笑我的人。”又停了一会,问子玉道:“你几时见聘才的?”子玉道:“尚是去年十月内见过一次。如今住在城外宏济寺,也绝不到我家来。”琴言道:“我昨日见他,他说今年见你三次了。”子玉道:“何曾见过?最可笑的是大年初一天明的时候,在门外打门,门上人才穿衣起来,他说了一声,留下个片子,到如今还没有见着他。你是哪里见他的?”琴言骂了一声道:“这魏聘才始终不是个东西!”蕙芳说:“早就不是个东西,何须你说?”

子玉又问琴言,琴言含泪说道:“原是我不好。我到他寓里,要他同我去看你。”子玉听到此,一阵心酸,眼皮上已红了一点。众人尽听他说。王恂道:“你看他,他怎样待你?”琴言道:“聘才起先还好,如今有一班坏人在那里引诱。”子云问道:“是谁呢?”琴言道:“一个奚十一,一个潘其观,还有一个和尚,就是聘才的房东。”蕙芳听了,皱了皱眉,问道:“你怎样呢?”琴言也恨极了,索性细细的将奚十一故意先走,后聘才撵了潘三,奚十一忽又送菜来,后奚十一、潘三、和尚先后的闯进,并将席间诸般戏侮,与砸了他的镯子,都说了出来。子玉听了,甚是生气,说道:“这是聘才的坏!定是他设的计,故意叫他们糟蹋你的。”琴言道:“可不是他通同的么!幸亏我如今不唱戏了,他们还不敢十分怎样,不然还了得!只怕你们今日也不能见我了。”子云道:“这三个恶煞,怎么你一齐都遇见了?这也实在难为你。”次贤、王恂皆笑。桂保道:“那个奚十一我倒没碰见,就是珮仙、玉艳吃了他的大亏。”琴言道:“我是两次了。”王恂谓桂保道:“你若遇见了奚十一,便怎样呢?”桂保道:“我若遇见了他,也叫他看看桶子,叫个赶车的玩玩他。”说得众人大笑。

蕙芳道:“我们如何想个法儿收拾他?”次贤笑道:“你若要收拾他,须得用个苦肉计,恐怕你不肯。”蕙芳啐了一声,次贤复笑起来。子云问道:“你想着什么好笑?”次贤道:“我想奚十一就是那个东西作怪,何不拿他来割掉了,也就安分了。”王恂笑道:“这倒不容易,除非媚香肯行苦肉计方可。”蕙芳道:“你何不行一回?”王恂道:“我与他无怨无仇,割他作甚?你倒别割奚十一,且先割了潘三,也免了你多少惊恐。”蕙芳连啐了几声,忽斟一杯酒来,罚次贤道:“总是你不好,谁叫你讲这些人?”次贤也不推辞,一笑喝了。

忽见子玉与琴言四目相注,各人饮了半杯酒。子云不觉微笑,问子玉道:“你与玉侬同过几回席了?”子玉道:“这是第二回,已一年之久。”子云道:“只得两回,可怜,可怜!真是会少离多了。”琴言笑道:“也第三回了。”次贤道:“庾香有些贪心不足,以多报少。去年你们瞒着人私逛运河,不算一回么?”子玉道:“我偶然忘了。”子云道:“我请吾弟与玉侬作十日之欢,阁下不知嫌烦否?”子玉道:“名园胜友,若得常常欢聚,不胜之幸,何敢嫌烦!只怕弟无此香福,犹恐福薄灾生。”子云大笑,次贤道:“十日之叙已无此福,若华星北之福,真是福如东海了!”说得众人大笑。琴言与子玉此时已觉十分畅满。

王桂保对着子云笑道:“我有个‘一’字作为‘三’字的令,我说给你听,说不出者罚一杯。”子云道:“你且说来。”桂保道:“一个‘大’字加一点是‘太’,移上去是‘犬’字。照这么样也说一个。”子云笑道:“这是‘犬令’,谁耐烦行他!”桂保笑嘻嘻的对着蕙芳道:“你说一个。”蕙芳想了一想道:“一个‘王’字加一点是玉字,移上去是‘主’字,不比你那‘犬’字好些吗?”桂保点点头道:“真好。”忽又笑道:“你可不该!方才度香骂我,你又骂了度香了。”蕙芳道:“我几时骂他?”众人也不解。桂保道:“他是主人,你说的是‘主’字连上‘犬’字,不是骂吗?”蕙芳也笑。子云骂桂保道:“你这小狐精!近来很作怪,偏有这些油嘴油舌!”

宝珠道:“我有个‘木’字,加一画是‘本’字,移上去是‘未’字。”子云笑道:“我有个脱胎法:‘未’字减一笔是‘木’字,移下来是‘本’字。”众皆大笑。琴言道:“我有个‘水’字,加一点是‘氷’字,移上去是‘永’字。”次贤道:“这个‘永’字些须欠一点儿,也只好算个薄水冰,然眼前的却也没有多少。”王恂道:“只怕就是这几个,被他们想完了。”桂保道:“我还有一个‘十’字,加一画是‘士’字,移上去是‘干’字。”大家说道:“好。”蕙芳道:“我有个‘杳’字,加一笔是‘查’字,移上去是‘香’字。”众人赞道:“更好。”宝珠道:“我有个‘丁’字,加一笔是‘于’字,移上去是‘亍’字。”子云道:“这字却冷些。”子玉道:“也可用。”宝珠道:“彳、亍二字也不算冷。”琴言道:“我有个‘卜’字,加一笔是‘上’字,移上去是‘下’字。”次贤道:“这个好得很!”桂保道:“我有个‘白’字,加一笔是‘自’字,移上去是‘百’字。”蕙芳道:“略短些。”王恂:“我有个‘日’字,加一笔是‘田’字,移上去……”说到此顿住了。桂保道:“移上去是什么字?”王恂大笑。子玉道:“只要说透上去,便成个‘由’字。”子云道:“我叫他拖下来成个‘甲’字。”次贤笑道:“你们一个要上,一个要下,要争竞起来。我叫他一头往上,一头往下,作个‘申’字,何如?”众人大笑。

吃了些点心,又喝了几杯酒。王恂问蕙芳道:“你见湘帆、前舟没有?”蕙芳道:“原是为他们在那里,所以耽搁了好一会,将我的戏挪上了才来的。我今天见了一个老名士,说是前舟的业师,相貌清古,有六旬之外了。”子云道:“姓什么?”蕙芳道:“姓得有些古怪。我想想看,好像姓瞿。穿着六品服饰,觉得议论风生,无人不敬爱他。”子云想了一想道:“要是姓屈,不是姓瞿?”蕙芳道:“是姓屈!我记错了。”次贤道:“不要是屈道生么?”子云道:“一定是他,我听说他到了。”子玉道:“他名字可叫本立?”子云道:“正是,你认识他么?”子玉道:“我却不认识。我见他几封书札与家严的,有论些史事疑难处,却独出卓见,真是只眼千古。家严将他裱成一个册页,我倒常看的。”次贤道:“这道生先生今年六十岁了,与先兄同举孝廉方正。他在江西作知县,为何来京?”子云道:“去年提升了通判,想是引见来的。迟日我请他来,大家叙叙。虽是个方正人,然是看花吃酒也极高兴的。”子玉道:“他是我的父执 [父执——父亲的朋友辈。] ,恐不好相陪。”子云道:“何妨。”

次贤道:“道生虽是个古执人,笔墨却极游戏,其著作之外,还有些零碎笔墨,一种名《忘死集》,一种名《醒睡集》,都是游戏之笔。”琴言道:“这两种书名就奇。”王恂道:“内中是说些什么呢?”次贤道:“我当年在人家案头略翻一翻,也没有看他,记得《醒睡集》内有些集词为词,集曲为曲等类,还有些集经书诗词的对子,却甚有趣。好像末后还有个对戏目的对子,是两个字的多,可惜没有细看。”子云道:“你看道生的诗文与侯石翁如何?”次贤道:“据我看是道翁高于石翁。石翁的才虽大,格却不高。且系驳杂不纯,道翁才也不小,其格纯正,却是可传之作,就是石翁也很佩服他的。”王恂道:“我们江宁的侯石翁么?他却自负天下第一才子,据我看来也不见得。”子云道:“才是大的,博也博的,到他那地位却也不易。”又说道:“我想戏目颇可作对。譬如《观画》就可对《偷诗》,《偷诗》又可以对《拾画》等类,倒也有趣。我们八个人分着四对,我给你对一个,你也给我对一个。有一字不工稳者,罚一杯;两字不工者,罚两杯;半字不工欠对者,罚半杯。有巧对、绝对者,贺一杯。”

次贤道:“很好,就请庾香、玉侬先对起来。”子玉道:“还是你与媚香先对,次度香、瑶卿,次庸庵、蕊香,末后轮到我们罢。”子云道:“也罢,你作个先锋,他作个后劲,把我们放在中间,容易讨好些。”次贤道:“头难,头难!我一时想不出好的。我前日见瘦香的《题曲》唱得甚好,就出《题曲》罢。”蕙芳道:“《题曲》就可以对《偷诗》。”宝珠道:“将现成人家方才对过的,你又拣了来,这么对就牵扯不清了,你先罚一杯。”蕙芳道:“不算就是了,又要罚什么?”子云道:“要罚的,不然尽对对不喝酒了。”即罚了蕙芳一杯。蕙芳想了一想,道:“《教歌》可以对么?”次贤道:“好!”于是都说一声“好”,蕙芳道:“既说好,就应贺一杯。”子云道:“应该!”即劝合席贺一杯。蕙芳即出了《埋玉》,次贤对了《拾金》。王恂道:“这工稳极了!也贺一杯。”又各贺一杯。应子云出对了,子云出了《踏月》的上对,宝珠想了一想,对了《扫花》。桂保道:“好极了!”子云道:“论对却好,但两个字似乎平仄都要相配。‘扫’字也是仄声,此中稍欠工稳。”次贤道:“你却论得是。据我想来,戏目虽多,内中可对者却也甚少。下一字须讲平仄,上一字尚可恕,不比泛对故实,可以随我们去搜索,此是有数的。与其平仄调而字面不工,莫若字面工而平仄稍为参差,也可算得。至于第二字是不可错的。”子云一想,也真没有多少,也就依了。宝珠出了《山门》,子云想了一会,对了《石洞》,也算工稳,贺了一杯。

到了王恂、桂保了。王恂出了《弹词》,桂保对了《制谱》。次贤道:“我想这上对总要新鲜的才好,太平正了,觉得不见新奇。”桂保谓王恂道:“我就出个新奇的与你对,是《偷鸡》。”王恂道:“我对《伏虎》”。大家赞道:“却也工稳,要贺一杯。”次贤道:“要贺也可贺,但《偷鸡》二字纤小,《伏虎》二字正大。你们以为何如?”王恂道:“你这评论真是毫发不爽,我改了《访鼠》罢。”次贤道:“这该贺了!”各人都贺一杯。

到了子玉,出的是《看袜》,琴言对的是《借靴》,大家说道:“这个对得好,要贺两杯。”蕙芳道:“一杯也够了。这对子也对得快,若两杯两杯的贺起来,将人喝醉了,倒对不好了。”次贤道:“说得是。以后顶好的方贺一杯,好的贺半杯,平平的不贺。”于是各贺了一杯。

琴言出了《醉妃》,子玉听得王恂的《伏虎》,就触着了。对了《醒妓》。众人道:“这个对得有趣,满贺一杯!”琴言道:“巧在一醉一醒,这倒难得的。”

轮到次贤,次贤道:“我出《撇斗》。”蕙芳道:“好个《撇斗》!”想了一想道:“我对《搜杯》。”次贤道:“也好个《搜杯》!这里面工稳,贺一满杯。”大家喝了。

停了一会,次贤催他出对,蕙芳道:“我有一个对,恐怕没有对的,因此迟疑。”次贤道:“若真没有对的,也只好喝一杯过去。你且说来,教我想想也好。”蕙芳道:“《女盗》又名《牝贼》,这两字却新奇,你对出来,我情愿喝三杯。”次贤道:“真的?”众人也暗暗想了一会,对不出来。子云道:“这对难对。”次贤忽然笑起来,谓蕙芳道:“你且喝三杯,我对给你。”蕙芳道:“你对了我再喝。”次贤道:“要喝的。那《势利》又叫《势僧》,这不是绝对么?”蕙芳道:“‘势’字怎么对得‘牝’ [牝(pìn)——雌性的。] 字?”子玉一想,不觉拊掌大笑道:“妙极,妙极!就是‘势’字才可对‘牝’字,真是绝对!”琴言与宝珠尚未明白,子云、王恂也想出来了,也笑起来,赞道:“真好心思!把这两字当这两件东西,真是异想天开了!”四旦尚未想出,蕙芳犹呆呆的想。王恂道:“你们尚未想着,你们不知男子阳为势吗?”蕙芳等恍然大悟,便都笑起来,都也说好。蕙芳真喝了三杯,余皆贺一杯。

子云出了《打店》,宝珠对了《逃关》;宝珠出了《抢娇》,子云对了《杀惜》,都为工稳,贺了一杯。王恂出了《草桥》,桂保对了《麻地》,忽又说道:“这‘地’字还差半个字。我改作《絮阁》罢。”王恂道:“这《絮阁》借对得好,可贺半杯。”桂保出了《花婆》,王恂想了一会,对了《火判》。大家已经赞好要贺,王恂道:“慢着,我还要改。”又改了《草相》。众人道:“更好,新奇之极!”各贺了。子玉出了个《封房》,琴言对了《辞阁》,也算工稳,贺了半杯。琴言出了《卸甲》,子玉也思索了一回,没有新鲜的,偶想起《桃花扇》上有出《哄丁》,便把《哄丁》借对了。众人极口赞妙,各贺了满杯。次贤出了《饭店》,蕙芳对了《茶房》;蕙芳出了《拔眉》,子云道:“这更难对了!”次贤对了《开眼》。蕙芳道:“这真工巧极了!”次贤道:“还有《刺目》,觉得更好些,就只‘刺’字也是个仄声。”子玉道:“这两个都好,倒像是天造地设,再没有比他好的了。”

又到子云,子云出了《跌雪》,宝珠道:“这个宽了,便宜了我。”既又说道:“这个‘跌’字也不容易。”遂想了一想,对了《堕冰》。一齐赞好道:“好个《跌雪》、《堕冰》,真是一副好对!是一意化作两层法。”蕙芳谓宝珠道:“你想个难的给他对。”宝珠点点头。子云道:“你何故要他难我?无非想我罚杯酒。”蕙芳笑道:“正是。”子云向宝珠道:“你尽管出难的来。”宝珠想了一会,出了《扶头》。子云笑道:“这个真不容易。”忽然把桌子一拍,道:“有个好对!我对《切脚》,你们说好不好?”子玉道:“妙,妙!这个与《拔眉》、《刺目》可称双绝。”次贤道:“比《拔眉》、《刺目》还好。这个‘头’‘脚’两字都是虚的,里面是一样,平仄又调,真是好对!倒是媚香激出来的,我们要贺双杯。”于是大家贺了,吃了一回菜。

到了王恂,王恂出了《花鼓》,桂保想来想去,没有对,急得脸都红了。王恂催他,桂保道:“不料这个倒没有对的,只有《闻铃》上那个《雨铃》好对,却不是戏目。《草桥》这‘桥’字也不甚对,其余我想不出来,我喝一杯罢。”桂保喝了半杯酒,出了个《跪池》,王恂对了《投井》。大家说好,也贺了半杯。

到了子玉,子玉出了《折柳》。子云笑道:“庾香顾着玉侬,出这样稀松的对子出来。”子玉道:“我一时想不出生的,我看倒是对对易,出对难。”琴言对了《扫松》。子玉道:“这一对,连我的上对都好了。”众人也贺半杯。琴言道:“我就出个‘扫’字的上对,是《扫秦》。”众人道:“这个难了。”子玉道:“这个真难。秦是姓又是国名,很不容易。”忽然的想起了一个,也很得意,说道:“竟有这么一个现成的,我对《挡汉》!”众人道:“妙绝了!天然‘秦汉’二字,‘扫挡’两字,也对得好,我们贺双杯。”于是大家已轮到三转,也好半天,已点了灯,略为歇息,又说些闲话。

次贤道:“又轮到我了。我也学庾香惠顾人,出个容易的。”出了《酒楼》。蕙芳对了《书馆》,便说道:“我也学玉侬的连环出法,我就用‘书’字出个《改书》。”次贤道:“你就难我,我偏要对个好的。”因想了一会,对了《追信》。王恂道:“‘书信’两字甚好。”次贤又道:“我又想了一个《放易》,‘易’字好似‘信’字。”大家齐声赞道:“这个更好,该贺双杯。”各贺了。

子云道:“《见鬼》。”大家没有留心,停了一会,宝珠催其出对,子云笑道:“你倒不对,还来催我!”宝珠道:“你还没有出对,叫我对什么呢?”子云道:“我方才说的《见鬼》,就是这对。”宝珠一想,果然有这个戏目,便对了《离魂》。子云点点头道:“对也对得好。”贺了半杯。宝珠出了《吃糠》,子云对了《泼粥》。到了王恂,出了个《冥判》。次贤道:“这不容易,这个‘判’字半虚半实,蕊香只怕要罚酒。”桂保想了一会道:“有一个好对,就新些,却不是老戏。《空谷香》上有出《佛医》,我对《佛医》。”次贤道:“果然好!非但不罚,还要贺呢!”桂保道:“我想出一个难的来了,我出《惊丑》。”王恂想了一会道:“我有个好对,这四个字比起来还是一样的颜色,你们要贺双杯。我对《吓痴》。”众人大笑道:“真是黑沉沉的一样颜色,我们贺双杯。”

各人贺毕,子玉道:“这对可以结了,天也不早了。况我一早出来,过迟了恐家慈 [家慈——谦辞,对人称自己的母亲。] 见问,请以此对收令罢。”王恂道:“也是时候了,对了吃饭罢。”子云道:“且看,其实天还早呢。”子玉道:“既要叙几天,也宜留些精神在明日,今日早散为妙。”子玉见琴言有些倦意,故要收令,子云只得依了。子玉道:“我出个三字对罢。”遂出了《飞熊梦》。众人道:“三个字就难些,好对的也少得很。”琴言想了一会,对了《伏虎韬》,众人大为称赞,贺了一杯。琴言笑道:“就这一对完结了?我出四个字对罢。”众人道:“四个字的更难。”琴言道:“罚酒也只得一杯了。若是大家都要对四字的,自然就难了,这一两个只怕还有。”便出了个《卖子投渊》。子玉也想了一会,对了个《思亲罢宴》。众人拍案称妙!子云道:“情见乎词!庾香方才说回去过迟,恐怕伯母见问,真是‘思亲罢宴’了。这个本地风光,我们各贺三杯,吃饭。”

这一回每人对了四转,共有三十二副对子,是六十四个戏目。也费了好些心,喝了几十杯酒,各有醉意,便也不能再饮。三杯之后,吃过了饭,略坐了一坐,子玉、王恂告辞,子云又约了明日。

到明日,又添了文泽、春航,名旦中也添了几个,又在怡园叙了一日。陆素兰单请子玉、琴言二人又叙了一日,这一日清谈小叙,更为有趣。一连叙了三日,子玉也心满意足,人也乏了。徐子云要请屈道生,却好史南湘已到京,作一个诗酒大会。子玉不能推辞,只得赴约。且听下回分解。

元芳,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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