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花宝鉴

《品花宝鉴》是我国第一部以优伶为主人公来反映梨园生活的长篇小说,为清代知名禁书。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以《品花宝鉴》为清末“狭邪小说”的始作俑者。《品花宝鉴》正是以上层官僚贵族、王孙公子,下层恶吏市井、伶人百姓等一系列人物的所作所为为纵向线索,以梨园、青楼、府第为横向网络,多层次地展现了清代贵族公子的豪华奢侈生活和当时梨园的真实情景,尤其揭露了官吏的腐败及当时吏制的某些弊端,诸如捐官、蠹吏、科举考试中枪手迭出的情景,较为广泛而深刻地反映了病态社会的现实生活,具有一定的欣赏价值和认识价值。
第十八回 狎客楼中教篾片 妖娼门口唱杨枝

话说琴言病体恹恹,闭门谢客,只有同班中几个相好时来宽慰。宝珠、素兰又说子玉前日的光景,“又不能常来看你,托我们传话,千万保重”等语,琴言更加伤感。自患病以来,各处不去,怡园亦屏迹已久。奈其师长庆靠他做个摇钱树,因其久病不能见客,便也少了好些兴头。

大凡做戏班师傅的,原是旦角出身,三十年中,便有四变。你说哪四变?少年时丰姿美秀,人所钟爱,凿开混沌,两阳相交,人说是兔。到二十岁后,人也长大了,相貌已蠢笨了,尚要搔头弄姿,华冠丽服;遇唱戏时,不顾羞耻,极意骚浪,扭扭捏捏,尚欲勾人魂魄,摄人精髓,则名为狐。到三十岁后,嗓子哑了,胡须出了,便唱不成戏,无可奈何,自己反装出那市井模样来,买些孩子,教了一年半载,便叫他出去赚钱。生得好的,赚得钱多,就当他老子一般看待;生得平常的,不会哄人,不会赚钱,就朝哼暮喥。一日不陪酒就骂,两日不陪酒就打。乃至出师时,开口要三千、五千吊钱。钱到了手,打发出门,仍是一个光身,连旧衣裳都不给一件。若没有老婆,晚间还要徒弟伴宿。此等凶恶棍徒,比猛虎还要胜几分,则比为虎。到时运退了,只好在班子里打旗儿去杂脚,那时只得比作狗了。此是做师傅的刻板面目!

琴言自去年腊月到京,迄今四个月,徐子云已去白金数千,不为不多,是以长庆待琴言分外好,若使琴言病了一年半载,只怕也要变了心。此是旁人疑议,且按下不题。

再说魏聘才进了华公府,满拟锦上添花,立时可以发迹。哪晓得进去了一月,宾主尚未见面。几次请见,只以有事辞之。所往来交接者,皆不三不四的人。又有那一班豪奴,架子很大,见了居然长揖,公然上坐,所说的话,无非懵懵懂懂。少年的意气扬扬,强作解事;老年的倚老卖老,一味藏奸。聘才极意要好,一概应酬,就华府内一只犬,也不敢得罪,意思间要巴结出些好处来。谁知赔累已多,府中那些朋友、门客及家人们,算起来就有几百人,哪一天没有些事?应酬惯了,是不能拣佛烧香的。遇些喜庆事,就要派分子。间或三朋四友聚在一处,便生出事来,或是撇兰吃饭,或是聚赌放头。还有那些三小子们,以及车夫、马夫、厨子等类,时常来打个抽丰 [抽丰——亦作秋风,意同分肥。指利用各种关系、借口向人索取财物。] ,一不应酬,就有人说起闲话来。虽只一月之间,府里这些闲杂人,倒也混熟了,也有与聘才合式的,也有不对的。合式的是顾月卿、张笑梅诸人,不对的是阎简安、王卿云诸人。聘才也只好各人安分,合式的便往来密些,不对的便疏远些。唯郁郁不乐者,尚未见过华公子一面,而且一无所事,不过天天与众人厮混。正是两餐老米饭,一枕黑甜乡而已。

这一日出门闲走,出得城来,正觉得车如流水马如龙,比城里热闹了好些。顺着路走到鸣珂坊梅宅来,进去见子玉卧病未愈,精神懒散。子玉问起聘才光景,聘才只得说好,随口撒了几句谎。又去见了颜夫人,道了谢,即出来找李元茂。只见锁了房门,遂复辞了子玉出门。冷冷清清到何处去呢?信步走到伏虎桥边,想起张仲雨住在吴宅,即向门房中一问,却好在家,即请进去坐了。仲雨问了些寒温,吃了一杯茶,略坐了一坐。仲雨道:“老弟如今进城,是难得出城的,何不找个地方坐坐,听出戏解个闷儿?”聘才道:“很好。这两天实也劳乏了,要去就去。”于是二人同了出来。到了戏园,拣个地方坐下,看了两三出戏,也有些相公陪着说话。远远望见李元茂同着孙嗣徽在对面楼下,聘才过去讲了几句话,又过来。仲雨道:“这两个郎舅至亲,天生一对废物,照应他做什么?”是日这几出戏,觉得陈腐欠新,仲雨坐不住,说道:“去罢。”算给了座儿钱,与聘才同上了酒楼,小酌叙谈。

仲雨见聘才似乎兴致不佳,不像从前光景,因问道:“听见老弟进了华公府,那里局面宽大,且华公子是爱交接的,近来光景自然大有起色了?”聘才道:“仁兄不问,弟亦不便说起。始而富三爷讲起华公子有孟尝之名,门下食客数百人。弟进去了,门客却不少,都是些势利透顶人,不是挤那个,就是杀这个。弟进去一月有余,华公子只是冷冷的。若长如此光景,弟倒错了主意了。”仲雨道:“你见过华公子几次?”聘才道:“见倒见过几次,不过随便寒暄几句,就走开了。他的旧人本多,新进去的自然挤不上去。”仲雨默然良久,叹口气道:“如今世界,自己要讲骨气,只好闭门家里坐。你要富贵场中走动,重新要操演言谈手脚,亦是不容易的。上等人有两个我们是学不来:一个是前贤陈眉公 [陈眉公——即陈继儒。明文学家,字仲醇,号眉公。] ,一个就是做那《十种曲》的李笠翁 [李笠翁——即李渔。清著名戏剧家。字笠鸿,谪凡,号笠翁,著有传奇“十种曲”等。] 。这两个人学问是数一数二的,命运不佳,不能做个显官,与国家办些大事,故做起高人隐士来,遂把生平之学问,奔走势利之门。又靠着几笔书画,几首诗文,哄得王侯动色,朝市奔趋。那些大老官还要奉承他,若得罪了,到处就可以杀他,自然有拿得稳的本领,你道可怕不可怕?这上等的如今是没有了。且说第二等人,也就一时选不出来,有十样要诀。”聘才道:“哪十样呢?”

仲雨道:“一团和气,二等才情,三斤酒量,四季衣服,五声音律,六品官衔,七言诗句,八面张罗,九流通透,十分应酬。”聘才摇摇头道:“要这许多?”仲雨道:“底下每句还要加个不字呢:一团和气要不变,二等才情要不露,三斤酒量要不醉,四季衣服要不当,五声音律要不错,六品官衔要不做,七言诗句要不荒,八面张罗要不断,九流通透要不短,十分应酬要不俗。”聘才道:“这等说做人就难了。兄弟是一字都没有的,如何学得全?”仲雨道:“那倒也不在乎此,只要有几件也就可以应酬了。且各人有各人的时运,不过自己总要有点本事,才叫人看得起。”

聘才道:“还有那三等呢?”仲雨道:“那三等的也有七字诀:第一是童。”聘才道:“怎么讲?”仲雨笑道:“要考过童生的,自然就念过书,略会斯文些,比那市井的人就强多了。第二是半通,会足恭、巴结内东,奴才拜弟兄,拉门面靠祖宗,钻头觅缝打抽凤。这就是三等人了。”

聘才道:“不要小看这三等人,只怕如今都是些三等呢!”仲雨道:“可不是,依我看来,倒也不是印版的,就有全了十样本领,也有弄不出好处来;连那七个字没有的,也会寻出机会来,总之各人的缘法。从来说:‘时来风送滕王阁,运退雷轰荐福碑。’我知道这华公子是极好相与的,现有多少人从他府里走动,弄出多少好处来!我教你个法儿,要他与你相好,很不难。这人我也认得,从前他也托过我事情。我知道他府里有个林珊枝,是他的亲随。”说到此,便竖起大拇指来道:“是个这一份儿的!言听计从,寸步不离。你先要打通这个关节,这关节通了,就容易了。还有那个八龄班,也是不离左右的。小孩子们有甚识见?给点小便宜就得了。慢慢一言半语,吹进他耳朵里去,今日听见说魏师爷好,明日又听见说魏师爷好,就打动他的心了。这叫作放线雀儿,几十丈线放了出去,终究收得回来,只不要可惜小本钱。”

聘才点点头道:“承教,承教!”仲雨又道:“譬如你同华公子交接过了,你看他是什么脾气,喜的是什么样,恶的是什么样,自然是顺他的意见。顺到九分,总要留一分在后,不好轻易拿出来,譬如驭那劣马,若要驾驭他,违拗他的性子,是断断不能的,你跟着他跑,跑得足了,他也乏起来,便一勒就转。譬如一件事,你能想到九分,你要想到十分,这一分便是勒转劣马的本事,这就叫‘收劣马’。还有那种人各样不好的,他也不与人往来。坐在房里,妻妾自奉,一人安享。也要打探他心上有一样两样喜欢的,就把这样去迎合他,献点小忠小信,没有一件事求他,他自然就放心了,说某人倒有点真心,不是赚他。他上了赚,就凭我怎么样了,这叫作‘钓金蝉’。至于为人,虽要和气,也不可一味的脓包。于那些没相干、不中用的人,如阎简安、王卿云等辈,倒不要去睬他,浑去应酬他也无用。大门子里有那一种,在里头一句话都不能讲的,他却会懵人。你自己要看得清,可应酬则应酬,不必应酬就不应酬。你应酬那不中用的人,被那要紧人就看轻了。”

聘才听了,大笑道:“吾兄真是当今第一个大才!陈平之智、诸葛之谋,也不过如此。能把天下人的性情脾气,如写在手掌中。弟当以门生帖来拜老师,庶可传授心法。”仲雨笑道:“我都与你说了,还拜什么老师?依着做去,包管不错。将来有了好处,不要忘了老师,就算你门生的良心了!”说罢彼此又笑了。不觉就过了半天,仲雨算清了账,同了出来,说道:“老弟你进城罢。我还有事,不得奉陪。”说罢,拱拱手去了。

其时天气尚早,一路行来,远远望见嗣徽、元茂两人,在前转弯去了。聘才想道:“他们到何处去?”便悄悄的跟了来。到一条小胡同,只见闲人塞满,都在人家门口瞧着。聘才曾听得人说,有个东园,是婊子聚会之处,便也随着众人,站住望将进去。见那一家是茅茨土墙,里头有两间草屋。又见嗣徽、元茂,就在他前头站立,望着两个妇人坐在长凳上,约有三十来岁年纪,都脑满肠肥,油头粉面,身上倒穿得华丽。只见一个妇人对着嗣徽道:“进来坐坐”。嘻嘻的笑,引得嗣徽、元茂心痒难搔,欲进不进的光景,呆呆的看着出神。又一个四十多岁的尴尬男人,在地下蹲着,穿件小袄儿,拴系了腰,挂一个大瓶抽子,足可装得两吊钱。又见帘子里一个妇人走出来,约二十余岁年纪,却生得好看,瓜子脸儿,带着几点俏麻点儿,梳个丁字头,两鬓惺忪,插了一枝花,身上穿得素净,脚下拖了一双尖头四喜堆绒蝠的高底鞋,也到凳上坐下,与那两个讲话。听他口音,不像北边,倒像南方人,一身儿堆着俊俏,觉得比众不同。听得那一个丑的唱起来,唱道:

俊郎君,天天门口眼睁睁,瞧得奴动情,盼得你眼昏。等一等,巫山云雨霎时成,只要京钱二百文!

聘才听了好笑,又想道:“虽然淫词浪语,倒也说得情真。”又听得这个丑的,直对着嗣徽、元茂唱将起来。聘才再听道:

一个儿脸麻,一个儿眼花,瞎眼鸡同着癞蛤蟆。你爱的是咱,咱爱的是他,莫奢遮,温柔乡里不像老行家!

众人听不出什么来,聘才却明白是骂他们二人的,几乎放声笑起来,只得忍住。

再看那个生得好的,却像是新出来的。原来京里妓女,要进大局儿的,倒先要在东园、西厂落几天,见见世面,自然就不知羞耻,老练起来。如行院中不好的打下来,又到此两处。这个就是高品所说从广西新来的“白菊花”了。聘才看他举止,尚有几分羞涩。旁边一个小儿,捧上一面琵琶,那人接了,弹了一套《昭君怨》,便惹得门口看的人益发多了。元茂系近视眼,索性挤进去,门里呆看。聘才见那妇人,一面弹一面唱道:

杨柳枝,杨柳枝,昔年宫里斗腰肢。如今弃向道旁种,翠结双眉怨路岐。画船何处系?骏马向风嘶。盼不到东君二月陌头来,只做了秋林憔悴西风里。

又见他把弦紧了一紧,和了一和,便高了一调了,再唱道:

想当年是鸳与鸯,到今是参与商,果然是露水夫妻不久长。千山万水来此乡,离鸾别凤空相望。叹红颜薄命少收场,便再抱琵琶也哭断肠。

想情郎,昂昂七尺天神样。千夫长,百夫防,洞庭南北多名望。恩爹爱娘,温柔一晌漓江上。到如今,撇下奴瘦婵娟,伶仃孤苦,真做了一枝残菊傲秋霜。石公坝,追得好心伤;画眉塘,险把残躯丧。全湘沅湘,三江九江,只指望赶得上桃根桃叶迎双桨,谁知道楚尾吴头天样长。又过那金陵王气未全降,瓜州灯火扬州望。渡河黄,怕见那三闸河流日夜狂,淮、徐、济、兖 [兖(yǎn)——古九州之一。] 无心赏。幸一路平安到帝邦,只不晓那薄幸儿郎在何处藏。我是那剪头发寻夫的赵五娘,你休猜做北路邯郸大道娼。

一面弹,一面唱,其声凄凄,唱得聘才流下泪来,想道:“这人倒是个钟情人。历诉生平,受尽难苦,不知那个负心人何处去了?”只听得孙嗣徽道:“啊哟!不好了,我身上的东西竟是空空如也。可恶,可恶!”蹬着脚,叹一口气道:“咳!君子无故,玉不去身,他竟卷而怀之。我以后便如丧不佩起来,看他便能奈我何!”元茂道:“京中这剪绺的实在可恨!我去年拿了家父十两银子,与魏老聘去看戏,到戏园子门口,绊了一跤,即有人搀我起来,还替我拍拍灰。我还当他是个好人,及到后来银子也没有了。后来家君查出来,足足骂了一天。你看这些狗东西,害人不害人!”那时听者无不暗笑。孙嗣徽道:“彼美人兮君子好逑,你何不疾趋而进之?”元茂笑道:“我不,十目所视的,怎样进得去?”聘才听了,失声一笑。元茂听得声音很熟,便瞅着眼睛,四下张望,望见是聘才,便涨红了脸,与嗣徽挤将出来,与聘才见了。嗣徽道:“魏大哥,我知道你如今是狡兔三窟,竟是鞠躬而入公门了,也不来顾盼顾盼旧日朋友。今日既一见之,我心则喜呢。”聘才道:“劳人草草,本要奉候的,因天晚了,要进城了。”元茂道:“你如今在那华府里可好?今日还进城么?”聘才道:“就进城了。”元茂道:“我们也要回去了,同走罢。”于是在路谈谈讲讲。

聘才道:“你方才听他们唱的,可听得出来?”元茂道:“我一字不懂。我倒爱那胖婆娘,对着我尽笑,尽勾我。我又不敢进去坐坐。”嗣徽道:“美哉,美哉!价廉而工省,明日我与汝姑一试之。若迟迟不行,恐为捷足先得,则虽悔莫追矣。只要其乐陶陶,又何论十目所视?”聘才听他仍是咬文嚼字,满口胡柴,忍住笑,只好由他罢了。到了路口,各人分路。聘才听得后面车声辚辚,直走过去,聘才连忙让开。只见坐在车里的,就是方才弹唱的那个媳妇,车沿上坐着一个老婆子,跑得风快的过去了。且按下聘才那边。

要说这白菊花,是广西梧州府人,生得十分俊俏。嫁了一个姓宋的,是个不长进的人。这菊花善与人交,相识了一个营员,姓张的,是湖广人。两人在广西十分相好,誓同偕老,已有数年。去年这个张营员奉差进京,这白菊花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于是张营员走后,即带了些盘费、一个小丫头,赶将上来。不知怎样错了路,一直出了广西省,到了湖南,尚赶不着。又不知相去多远,且盘费已尽,举目无亲,进退维谷,在湖南住下。忽得了个谎言,说这张营员在京营作了千总,不得出京。他就卖了些衣裳作路费,搭了个便船进京。及到京时,那姓张的早已差竣回去,以致菊花流落在此,只得倚门卖笑。今日来接他的,是个开门户的陶家。这陶妈妈家里,有三个姑娘,内中一个好的,名叫玉天仙,是扬州人,生得风骚娇俏。这两天接着一个大嫖客,就是广东那个奚十一。陶妈妈打听他的家世,知他是海南大家,家有千万之富,兄弟十人,都作道府大员,老太爷是现任提台,家里开着洋行。又访他是个大冤桶,便想发他一票大财。无奈那几个姑娘,不大懂他的话,兼之奚十一是个鸦片大瘾,一天要吃一二两。这三个姑娘虽会吃几口白土烟,吃了那黑土烟,几分就醉倒了,且彼此语言都不甚投机,因此,奚十一不大喜欢。陶妈妈知道白菊花是广西人,又生得好看,必定勾得住他,所以把他接了过来,认为义女。登时换了崭新的衣服,与诸姐妹相见,菊花与玉天仙尤为相爱。菊花受尽了狼狈,到此已如出了地狱,心里还有甚不足?一心就候那奚十一来。

且说这奚十一,自到京来,不上半年,银子已花去数万,尽填在粪窑里。有人劝他何不娶个妾?他是游荡惯的,见了那良家之女子,甚为厌恶,唯在娼妓队里物色,又没有合意的。

一日,陶妈妈转来请他,说他家新到了一个广西人。奚十一听见是广西的,便满心欢喜,叫个小跟班,带了烟具,也不坐车,昂然的步行而去。到了陶家,陶妈妈先出来见了他,便极意的胁肩谄笑了一回,然后说道:“你们快请四姑娘出来。”不多一刻,见白菊花袅袅婷婷的,一身香艳,满面春情,上前见了,说了些话,彼此语言相对。奚十一看他相貌,正是娇如花,柔如水,甜如蜜,粘如饧,十分大喜。略问了几句话,便同进了房,便叫小跟班摆好了烟具,开了灯,一面吹,一面谈。这奚十一要吃大口烟的,菊花替他烧烟,先从半分一口,加到三分一口,方才合意。菊花烧烟的本事甚好,烧得不生不熟。奚十一又喜吃面条烟,将这烟挑了一签子,在火上四面的一烧,那条烟就挂得有五寸长,放在斗门口,奚十一唦唦唦的一口吸尽,还闭了嘴,不放一点烟散出来。这是奚十一的生平绝技。菊花也吃了几口,便睡到奚十一怀里来与他上烟。奚十一连吃七八钱,也够了,便勃然动起兴来。两人收过了灯,关了门,就作出一回秘戏。描不出蝶恋花、颠倒鸳鸯,诸般妙处。一个猛于下山虎,一个熟似落蒂瓜。直闹了两个时辰,方各满心意足。收拾干净了,重复开灯吃烟,便连着喝酒吃饭。

奚十一在那里一连住了七八天,每一天也花几十吊钱。老鸨便欲砍起斧子来,本人身上,做衣服,打首饰,置铺垫,是不必说了;还有那些姑娘们要这样,要那样,连老鸨婆、帮闲、捞毛的,没有一个不打把式。好在奚十一爽快性成,从无吝啬。菊花见奚十一这个雄赳赳的相貌,比从前的相好更胜一倍,又知道是个大老爷,在京候选的,便起了从良之念。奚十一本为物色小星而来,见菊花这般美貌,又是个极在行的,便也要买他为妾。倒是那个老鸨不甚愿意,菊花方来几天,且并非他的人,又无身价可勒,只想留他在家多弄些钱,若从良去了,不是白干了这件买卖么?便从中调唆,在菊花面前说:“奚十一是个没良心的人,他家里有几十房小星,听他二爷们说,娶到了家,就丢在脑后,又去贪恋别处,是个恋新弃旧的人!这样人断不可嫁他,你别错了主意!”在奚十一面前只说:“这菊花有本夫在此,不肯卖他的。”又说:“菊花性子不好,吃惯了这碗饭,不能务正的。老爷要娶姨奶奶,我包管与你拣一个十全的人,不必要他。”无奈他们两个人,结得火热的交情,虽有老鸨打破,彼此全然不信。菊花将他的始末根由细细告知奚十一,说:这老鸨是接他过来,“单为着应酬你的。我如今要从良,与他们毫不相干,只要赏他几两银子就是了”。

奚十一定了主意,即叫了官媒婆作媒,赏了陶老鸨五十金,将菊花领回。买了丫头,雇了老妈子,菊花便嫁了奚十一,作了姨奶奶,从此倒入了正路。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元芳,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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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野仙踪

《绿野仙踪》是清李百川耗9年心血写成,以写神仙异迹为线索,描写了明嘉靖年间冷于冰由于看破红尘而去访道成仙、除妖降魔的荒诞故事。书中内容曲折地反映..